麻辣教师萧峰的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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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3 21:46:44 | 显示全部楼层
实习这一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内外妇儿四大主科的轮转,“眼耳口鼻舌”五官以及皮肤、神经等小科是根据个人爱好选择性轮转。

实习妇产科的时候我们的带教老师是萧峰,像很多手术科室医生一样,他里面一身绿色刷手服,外边套一件外出长袍,光脚丫子趿拉着手术室的拖鞋,外边裹着一次性鞋套,一副随时整装待发、随时听从手术室召唤又随时能够返回病房处理各种杂事的架势。

第一次训话,他并没有讲外科的无菌原则、如何拆线、换药、刷手、消毒那些事,而是说:“理论你们都背得滚瓜烂熟,我就不唠叨了,重要的是把理论转化为实践,一切到了手术室咱们现招呼。需要告诉你们的是,在我们妇产科轮转,首先保证自己睡好觉,晚上别到处疯去,早晨要吃饱肚子,否则几个小时的手术你们坚持不下来,吃早饭不难,早起十分钟就能搞定。”

年轻人早晨都贪睡赖床,宁可多睡个十分钟八分钟的,也不愿意早些起床到食堂吃早饭。谁说学医的都会养生?谁说大夫都生活有道?年轻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大夫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为了飞扬的情绪、躁动的心灵,恣意挥霍着看似无穷尽的健康。

外科手术日都是先听交接班后查房,查完房直奔手术室。完成第一台手术的时候刚好11点,这是一天里最让人尴尬无奈的时辰,食堂还没有开饭,我们不可能不开始下一台手术,不可能等上半个小时开饭,再花半个小时吃饭。因为那样的话一个小时就过去了,要知道,下一个病人,还有下一个以后的所有病人,他们至少都是前一天晚饭后就一直饿着肚子,甚至还有肠道准备3到5天后等着当天手术的。我们不可能让他们空着肚子躺在手术车上,眼巴巴看着我们去吃饭。

一旦直接上第二台手术,错过了饭点儿,这饭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肚子里了。

不过在协和眼里的各种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就是可能的。有一次同学聚会,一个分到山西实习的同学说:“你们协和的外科大夫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活得还有个什么劲儿?我们那儿外科一天就排四台手术,上午两台,中午休息,大夫们回家或者到医院周围吃个饭,会享受的捏个脚按个摩,趁机睡上一小觉,下午再做两台,准时下班,这才叫生活。”

我说:“让病人饿着肚子干等,大夫那中午饭能咽得下去吗?”

他说:“怎么就咽不下去?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这也是人家外科手术系统多少年的老规矩,你大夫耍酷要装高大全不吃饭连气儿给病人做手术,人家护士还得吃饭呢,人家麻醉大夫还得吃饭呢。再说了,医生不是人吗?医生就不应该到点就去吃饭吗?”

我接不上茬了,心里吭哧半天也没对上下文,真是悲了个催,怎么在协和这儿“吃不上饭”就成了老传统呢?

“人饿的时候就是应该吃东西,有好吃的摆在面前怎么会咽不下去呢?我看你是彻底被协和洗脑了,还口口声声什么协和情结、协和精神。”在我已经不接话的情况下,我同学还痛打落水狗般地奚落我。

在协和医院的手术室里,一切老百姓的作息时间、一切人类的生物钟都起不到指挥作用,只有手术的节奏负责掌管一切。

11点半,正是大师傅把热气腾腾冒着香味的饭车推进手术室餐厅的时间,我肚子里的三根肠子至少有两根半是闲着的,听着它们咕噜咕噜的抗议声,我没有任何选择,怀着对胃肠道深深的歉意,刷手上了第二台手术。

我把病人的肚皮用一遍碘酒两遍酒精消毒后,铺好手术巾,退到第三助手的位置上,等待萧峰动刀。

一台妇产科手术多由四个医生完成,主刀、一助、二助和三助。我们通常戏谑地称主刀是VVIP(very very important person,极其重要的人),一助是VIP(very important person,很重要的人),二助是IP(唉,就是个屁),三助直截了当,就是个P(屁)。后来,三助这个位置又有了一个与时俱进的新名叫“小三儿”。在国外,人力成本是最高的,很多手术只有两个医生完成,肚皮切开后一律是自动牵开器代替助手,或者把拉钩一端拉在肚皮上,另一端吊一个葡萄糖瓶子起重力作用进行牵拉。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每一个实习生,甚至工作后当了几年住院医师,在手术台上都是站这个“P”或者“小三儿”的位置。

有一次马刚问我:“要是代理一种国外的机械手臂能不能赚钱?”

我问:“你说的那个机械手臂是干什么的?”

“代替助手拉钩的,在美国销量特别好。”

我说:“哥们儿,你听我的,千万别干这赔钱的买卖。国外卖得好,是因为国外人力是最值钱的,手术台上多一个人,医院是要付出高额薪水的,买一个机械手臂,做上几十台手术成本就回来了,还能带来经济效益。而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到处都是不要钱的P,推不开搡不开地争着抢着上手术台,不给钱都行,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市场呢?”

后来,马刚给我打电话说:“哥们儿,来国际饭店旋转餐厅请你吃饭,那会儿幸亏问了你,哥们儿我才没出手,我一个从国外回来开创事业的大哥不信邪代理了那种进口的机械手臂,差点把老婆孩子给赔进去。”

手术部位的消毒是整个手术最简单、最没技术含量的步骤,但是对实习医师来说算是大活儿,干得熟练让老师挑不出毛病也是相当不易,也是有血泪史的。

首先,给病人消毒之前要先给自己的双手消毒,“刷手”要是不过关,手术台上的P都当不成。用一半粗海绵、一半利刺的刷子蘸了消毒液先刷三分钟,再刷两分钟,包括十个指甲缝、十根手指、两个手腕、两只胳膊,全部的皮肤尤其褶皱部位都要仔细刷过。

那时候,我每天仔细检查自己的手指甲,并且随身携带指甲刀,时刻保持每个指甲都处于光秃状态,就怕指甲缝里藏了细菌刷不掉,害我被护士长赶出手术室。什么指甲油、洗甲水以及传说中的水晶美甲、法式美甲都和我们这些学医的女孩子无关,即使那时候我们也年轻也疯狂地爱漂亮爱时髦。

刷手后,我们架着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低的双手和胳膊,哪儿也不能碰,下一步是用消毒锅里蒸过的擦手巾擦干消毒部位。先擦双手,再交替擦双臂。实习生从刷手到消毒,每一个细节动作都在巡回护士眼里,稍有不规范,立即会被指出问题所在并且重新来过。

刷手、擦干完成后,护士会拿一根棉拭子擦拭从手指尖到上臂下1/3之间消毒过的任意部位,然后倒插进一根玻璃试管中,送到细菌室做培养。几天后,擦过我们手的棉拭子要是培养出细菌那就惨了,我们首先会被停手术,取消上台资格,再背诵刷手步骤,包括每个步骤的动作要领和时间要求,重新刷手后再做培养,什么时候合格了什么时候才准再上手术台。

手术室的感染质控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即使刷了几十年手、上了几十年手术台的大教授和老专家,也要定期被抽查取样进行细菌培养。这些严格的把关工作毫无经济效益,甚至要医院倒搭钱进去,老百姓也根本无从知晓,但这却每天都在有条不紊并且近乎苛刻地被执行着。

刚进手术室的时候总是遭白眼和挨骂,我的小心灵特别不解,再加上大夫多是外地来的“北漂”,护士大多是中专大专毕业的老北京出身,总觉得她们是欺软怕硬的小人,看到大专家大教授一律笑脸相迎,或者脉脉含情,或者打情骂俏,偶尔还勾肩搭背,看到我们实习生小大夫立马变脸,苛责的目光就像一把尖刀,闪着凛冽寒光动不动就浑身上下地搜身。

“那位同学,请把帽子戴正了,歪歪扭扭的成何体统!”

“这位女同学,要把刘海儿完全掖到帽子里头,一点儿都不能露出来。还有,后边的辫子梢儿也得掖帽子里头,手术室里披头散发的像个什么样子!”

“这位男同学,你虽然戴着的那叫口罩,但不是光兜着下巴和嘴就行的,鼻子出气的时候也会污染手术的,向上拉一拉。唉,你别光拉一边儿啊,俩鼻孔都得罩上。”

“赶紧把刷手服的底轮掖裤腰里,否则一会儿给病人消毒的时候,你一哈腰就会污染术野[1],知不知道?”

“怎么留那么长的手指甲?几天没剪了?快去门卫那儿拿指甲刀,剪短了再回来刷手。唉,又进来一拨新的实习大夫,让人不省心的日子又开始了。”

“这位女同学,下次进手术室不准戴耳环,医院是有规定的你不知道吗?”

“哎呦喂,您不仅戴耳环,怎么还戴这种装饰性超强的长耳环,还是民族风,我的天,您看上去倒是挺艺术,上边镶的嵌的那些个零碎小物件万一掉手术台上、落病人肚子里谁负责?赶紧给我摘了去!”

“老天爷,我的姑奶奶,您这一个耳朵上到底是扎了多少眼儿啊?以后进手术室什么也不许戴,耳钉也不行,越小的越危险,一旦掉了特难找,赶紧摘了。”

所有这些,都别想逃过她们的法眼,一个小小的动作不规范都要一切重来。

刚进手术室实习时,最多的一次我曾经连刷三次手才过关。

第一次是先刷了左手左胳膊再刷右手右胳膊。错,应该先刷左手右手,再刷左胳膊和右胳膊,因为手术医生的双手永远是需要最“干净”的部位。

第二次刷手顺序对了,刷得也卖力,刷得我指甲缝刺痛,还是没过关,护士说我没有专门刷洗五个手指根部的四个间隙。唉,老师您就直接说我没刷“蹼”好了,恨得我不由想起一句“指若削葱根,全剁最干净”。

刷到第三次,终于合格了,此时,我已经在护士老师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动作僵硬、皮肤生疼、胳膊酸酸、两腿转筋了。

手术室里病人早就完成麻醉,VVIP、VIP还有IP早已熟练地刷手穿衣戴手套,器械护士已经打开手术包清点纱布器械,一切就绪,就等着我这个P大夫刷手后给病人消毒。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戴着口罩帽子仍觉颜面扫地,心中暗暗生恨。一恨自己不争气,越有老师看着越紧张,越紧张还越出错;二恨护士势利眼,怎么不敢针对教授,只敢对我等实习大夫耀武扬威。

多少年后,自己终于当了主刀医生才理解这份心情,台上多一个实习大夫,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老师对他们最大的要求就是认真看手术、勤于提问,同时希望他们能够时刻注意并恪守无菌原则,不要污染了病人。否则,就算手术做得再漂亮、再干脆利落都白扯,一旦术后发生严重感染,全盘皆输。

我用长长的卵圆钳夹着消毒海绵,蘸了碘酒,以准备切开的部位为中心画圈,也可以画正方形。手术的切口只是一道线,但是消毒半径至少15公分。

消毒就是利用消毒液清洁准备下刀的地方,一般是一遍碘酒消毒,两遍酒精脱碘。碘酒不能蘸得太多,否则不光浪费,要是淌到手术视野外又没有及时用酒精进行脱碘,会灼伤病人的皮肤。要是滴到地板上,护士需要赶紧拿手巾蘸了酒精蹲到地上擦洗,否则地面着色后斑驳不堪。她们站起来的时候肯定也不会给我们这些小实习大夫什么好脸色看的,不过给脸色看的还会让我们心安些,起码扯平了,最怕的是护士一言不发却将怨恨的情绪融入到擦洗地面的力度中,吭哧吭哧擦完后把毛巾摔一边儿继续干别的,一副拿这些没谱实习生没办法自己又甘愿认命的样子,这让我们心里特别不好受。

碘酒不能太多,也不能蘸得太少,否则达不到充分消毒的目的,成了搓澡。

每一圈碘酒都要紧邻上一圈,外圈压里圈,保证不留白,又不能原地画圈没进度。本来刷手就浪费了不少时间,消毒时候再磨磨蹭蹭可不得了。手术医生多是急性子,颤颤巍巍的我总是担心,生怕穿好手术衣腾不出手来推搡我快点的主刀凌空一脚把我抽射到手术间门外头去。

消毒的顺序从里到外,擦过外圈后不能再返回擦内圈,最后一遍脱碘的酒精要盖住消毒范围的最外缘,最后铺上手术巾,只露出切口部位,就可以开刀了。

我消毒后再铺好手术巾,萧峰说:“干得不错,出徒了。”

在保持外表镇静之时,我的内心恨不得跳起来欢呼。

消毒后穿好无菌手术衣戴好手套就可以上手术台了,这也是一道坎儿,在基本外科最惨的一次,我连续换了三件手术衣才上得手术台。

手术衣说白了就是一件背后系带反穿的长袍,类似小孩吃饭时怕弄脏前大襟而穿在最外面的宽大罩衫。手术衣消毒时是按照固定模式叠好的,我们必须深谙其道才能保证一手抓过来就能根据这种特殊的、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基本一致的折叠方式辨清里外。辨清里外后是提搂着向下一抖,将整个手术衣展开,这一抖必须抖对,里面朝向医生,外面朝向无菌区。

刚开始上台的时候总是不熟,再加上紧张,我一直都是投机取巧通过手术衣圆领上的标签辨别里外。那天拿到手的一件恰好没有标签,我凭着感觉一抖,糟糕,抖反了,病人面正好朝向自己了。于是,换一件,重穿。

第二件,里外抖对了,但是因为紧张或者潜意识里我一万个不希望护士看到我穿衣时候的细节,好像这样就能逃过护士法眼似的,于是,竟然屁股对着无菌手术车,自己朝向大门口,这又不符合无菌原则了,于是,换一件,重穿。

一个手术包里只有四件手术衣,如果我要换新的,就需要护士临时到隔壁供应室去拿。俗话说“医生的嘴,护士的腿”,现在倒成了“学生的水,护士的腿”。在无菌原则方面,协和手术室的护士从来不含糊,她们豁出去跑断自己的腿,也不会姑息我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我别想蒙混过关。

第三件,抖对了,也对着无菌手术车穿上了手术衣,一切顺利,戴上手套后听见护士说:“行了,你可以上台了。”心中暗喜,连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可能是太紧张了,我随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护士急了,说:“你知不知道穿戴整齐了双手哪里也不许碰?快脱了手套换新的!”

“哦,我错了,对不起老师,我这就去。”还是太紧张,我又不由自主地挠了一下耳朵。

“你?你还敢挠耳朵?上手术台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双手无菌你知不知道?快去换手套!两只都要换!”护士已经气急败坏。

“哦,马上去。”摸了鼻子和耳朵以后,我已经把无菌手套彻底污染了。一连串架在油锅上过堂的监督已经让我浑身不自在,最后的训斥更让我彻底晕了头,下意识地想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它们是无菌的,可情急之下我又把双手插进手术衣胸前的口袋里,结果,脏手套又把好不容易穿上的手术衣给污染了。

于是,护士再去拿新手术衣,我刷手、擦干、抖手术衣、穿手术衣、戴手套,一切从头再来。

整个医院里手术室的护士是眼睛最毒的,一搭眼就能分出谁是生手,知道该盯着谁。每个实习生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狗血经历,没有人天生就会,但是只要学会了,就像骑自行车,以后就驾驭自如不再成为问题了。

到了萧峰这里,我和琳琳都已经实习过基本外科,早都锤炼成了消毒铺巾的高手。说来也怪,越是手生的时候,越是觉得护士在盯着自己,越是犹犹豫豫不自信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时候,越是容易被护士挑错。而当你把一切做得干净利落,就会忽然发现护士不再盯着你了,她们忙活别的事去了。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她们其实很可爱,也会像和主任一样和你说笑,你终于成了她们的人,终于不再胆战心惊,一切反而行云流水了。

萧峰拿起锋利的手术刀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切口切皮,皮肤被切开后,随即翻露出几寸厚、黄亮亮的皮下脂肪。为了减少出血,切皮后,萧峰换了高频电刀,电刀的切割速度快,一层一层势如破竹地切开皮下脂肪的同时,还能将一路经过的细小血管一一凝固止血。手术切口上方烟雾缭绕,人肉烧灼后挥发出的特有焦糊味道让我阵阵作呕,我突然喘不上气来,感觉阻止胃液返流的贲门括约肌、阻止肠道内容物无端泄漏的肛门括约肌顿时都失去了控制,想吐,又想拉,浑身发软,眼前发黑。我闭上眼睛,再使劲睁开,希望看到光亮,但还是发黑。同时,身体里的水分好像一下子透过全部毛孔齐刷刷地渗透到皮肤表面上来又瞬间凝集成无数细小密集的汗珠。

我不自觉地往下蹲,又下意识地努力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萧峰和一助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微情况。倒是时刻关注手术台上一举一动的器械护士最先发现我不对劲,通知台下的巡回护士把我搀到一边。

中午吃饭的时间,上了手术台的人包括四个手术医生,还有一个给手术大夫递钳子递剪刀,同时负责穿针引线的器械护士是铁定不能吃饭的,不管多晚,必须等到把手术做完才能去填饱肚子。不在手术台上的人,例如台下的麻醉大夫和手术台下的巡回护士是有人替换的,可以抽空去吃饭,那天当班替吃饭的正是手术室的周护士长。

护士长将我扶离开手术台,协助我瘫坐在墙角。降低了身体重心并有了墙的依靠后,我感觉好多了,但还是冒虚汗。护士长非常利落地开了一瓶葡萄糖盐水,剪了一段输液管做成吸管插到玻璃瓶子里,送到我跟前。

我大口喝下这有能量又有电解质的葡萄糖盐水救命溶液。它是无菌的,全世界最干净的液体,一个大肠杆菌都没有,干净到可以直接输注到血液里,我能感到涓涓细流化成微微的甘甜和微咸,流入我身体各个部位的终末细胞,像来自小时候姥姥家门口老井里的记忆。

周护士长看我“活”过来了,开始数落我:“你轮转手术科室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晕台?我看你就是饿的,早晨没吃饭吧?又睡懒觉了吧?昨晚又跑哪儿贪玩去了吧?宿舍里有人过生日?打牌了还是喝酒了?”

萧峰瞅了我一眼说:“交班的时候我都听见你放屁了,一点儿都不响,而且没臭味儿,整个就是一水屁,一听就是没吃早饭。老师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手术大夫必须吃早饭,只要是手术日我都吃两个煮鸡蛋。”

护士长瞪了他一眼说:“以后你还是改成大米稀饭和煎饼油条吧,老吃煮鸡蛋,还一吃就两个,放的屁太臭了,我刚进手术间的时候,隔着口罩都能闻出你又污染空气了。”

除了全麻状态中的病人,屋里的人都乐了。萧峰不以为然,也跟着哈哈大笑,又接着说:“你们知道吗?早些年咱协和医院的外科手术动辄七八个小时,台下的巡回护士还给教授喂奶呢。”

我一听喂奶,精神了许多,顿时八卦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萧峰和助手此时已经完成了皮下脂肪层的切开,准备切开筋膜层,他把糊了一层脂肪黑屑的电刀交给器械护士,护士用刀背熟练地咔咔几下,就将刀头刮干净交还到主刀手上,萧峰一手持齿镊一手拿电刀,一边电切筋膜一边说:“你丫想什么呢!真有你的,比我还坏,真有流氓前途。手术台上的喂奶就是护士把吸管一头插进牛奶瓶子,另一边通过口罩侧边送到手术大夫的嘴里,护士端着牛奶瓶子,等大夫什么时候喝完,什么时候收走,补充能量的同时,不耽误大夫继续做手术。”

我问:“萧峰老师,你被喂过奶吗?”

萧峰说:“哎,命苦不能怪政府,只怪自己生不逢时,这等好待遇早取消了,我根本没赶上。早些年,咱们老协和的教授都住公寓,赚大洋,一个人除了置办大宅子,养活一大家子人,帮衬穷亲戚,还能收养个外甥侄女念个私塾什么的,绝对生活在你难以想象的贵族式上流社会中。每天清晨,门口都会有一双摆得整整齐齐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那时候的洛克菲勒基金会特有钱,医院派老妈子专门伺候教授的饮食起居,你说这些衣食无忧拿着大把俸禄的医生教授们,不钻研科学技术不争先恐后地救死扶伤他们闲着干吗去呀?”

“萧老师,您说,有朝一日我若当了教授,也能享受到这些吗?”

萧峰说:“我们这辈人可能是赶不上了,现在也弘扬老协和精神,却没了当年人家老协和的待遇,整个就是光让驴儿跑,不给驴儿草,驴儿哪天累倒哪天算,或者哪天幡然醒悟撂挑子就跑,医院照样是风轻云淡,皇帝女儿不愁嫁,店大不光欺客,也欺负伙计。不过,你们这些小的真没准儿还能再赶上好日子。但要想混得好,记得手术当天要吃饭,而且要吃得饱饱的,你的小身板就是革命的本钱,否则哪天倒下了,大家伙最多齐心协力把你抬一边儿去,最多摇摇头送你一句,别人都没事儿,怎么这个人这么不禁累呢?怎么干点活儿就累倒了呢?你倒下以后,人们很快就忘了你,你那个‘萝卜坑’顿时就有好多和你一样优秀,甚至比你还强的大萝卜填上了。”萧峰已经完全切开筋膜,分开腹直肌,铺好护皮垫,准备进腹腔了。

此时,我也彻底歇了过来,重新刷手,换上新的手术衣,站在我的“小三儿”位置上。这时候,整台手术最关键的部分开始了,没有人再谈笑风生,没有人再胡扯闲聊,手术台上除了专注,还是专注。

萧峰说话是典型的话粗理不粗,在协和这种以严谨著称的医学殿堂里算是稀有品种,了解他的妇产科领导还有很多外科甚至内科同事都喜欢他,尤其备受我们这些小有性情、男孩子气十足的小女生实习大夫拥护热爱和崇拜。

外科手术台并不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现代外科是一场硝烟四起的战争,各式高频电刀、激光刀、超声刀、水刀、针式双极、智能双极、吻合器、打钉枪等新式武器层出不穷,但那都是给主刀耍的,手术台上只负责拉钩的“小三儿”经常是特别无聊的。

如果把切除肿瘤的手术比作主刀在病人肚子里探囊取物,我们拉钩的就是在四周像撑着麻袋口一样帮忙撑开这个“囊”的。刀口是一条直线,都靠我们“小三儿”利用大小、形状不同的各式手术拉钩制造一个相对开阔的手术空间。

碰上好的老师,或者刀口敞亮的大手术,我们还能看清基本的解剖结构,见习基本的手术过程,观摩基本的外科技巧,绝对是收获大大。要是碰上良性手术,一点点的刀口,病人又胖、盆腔又深的话,我们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若是再碰上吹毛求疵不留口德的主刀,不光不好好教我们知识,还只等我们犯错或者走神的时候咆哮着骂上一顿。手术台上的P们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持续性拉钩、间断性挨骂”,这种教授在实习医生中间也是口口相传,尤其是不打算吃外科这口饭的,学生们多是能溜就溜、能逃就逃,尽量不上他的手术台。

萧峰从来不板起脸硬性要求我们上手术,但是我们都抢着上他的台。我们最怕写不完病例干不完手头的活耽误了上手术台,前一天熬夜也要把第二天早晨的化验单开好,把第二天需要的出院记录、出院证明等等东西统统准备好。这样,查完房,我们就顺理成章地跟着萧峰老师去手术室了。

萧峰不光让我们给病人插尿管、消毒术野、铺手术巾、上手术台拉钩,还会边做手术边给我们讲解,外带在手术间歇讲个冷笑话说个黄段子什么的。别看这些和临床知识可能完全无关,却支持着我们这群有活力、没耐力的年轻人坚持“泡”在临床一线。

手术的最后,他也是极少数让我们缝皮的老师之一,他教我们针持有几种握持方法,缝深层组织如何握,缝浅表皮肤如何握,而且他会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握,如何才能更稳定,如何握持才能起到延长我们手臂长度,让缝针缝到我们人手无法达到的狭小空间的作用。

他细致到教我们使用持针器的哪个部位并且以什么角度夹住缝针的哪个部位最稳定,能最有效和准确地传递术者手腕力量和大脑所想的方向;他教我们缝合不同层次组织如何掌握进针的部位和角度,如何掌握每一针和每一针之间的距离;他教我们如何打结才能又快又结实,让我们感受不同线结之间力量和角度的略微差异。

他说:“缝合讲究的是止血和对合,老师只能教这些,如何做到工艺的精湛和艺术上的美感要靠你们重复的练习以及内心的感悟,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我很快就学会了缝皮,针脚整齐,间距一致,对合完美,剪断后留下的线头朝向一致,长短整齐划一,像列队的士兵。萧峰说:“淘气丫头出巧手,张羽比我们好多工作一年的住院大夫缝得还好看。”

我羞涩地说:“谢谢老师夸奖,缝得不好,还要再多多练习,谢谢萧老师教我学手艺。”萧峰被我礼貌客气的恭敬弄得反而不好意思了,于是拿出往日一贯的流氓习气说:“这么娇小漂亮的手,轮上哪个老师都想‘手把手’地教。”

那些日子,最让人开心的就是在手术的最后,各种P们都摘手套、脱手术衣下台吃饭或者休息了,而我右手针持[2]、左手齿镊[3]一个人安静地缝合腹部切口,锐利如刀锋一样的三角形皮针定位在皮缘后,只待我的手腕轻轻一抖,弯针便顺着我期盼的角度略带阻力穿透皮肤,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只有自己知道的喜悦。

第二台手术终于在下午两点完成,紧接着是实习医生巡诊,我们都误了中午饭,萧峰说:“没时间吃饭了,你先去教室吧,我去和病人家属交代一下手术情况,随后就到。”

教室里,萧峰仍然是一身绿色刷手服外面套着外出袍。他把幻灯机的插槽卸下来,一边迅速地插入幻灯片,一边说:“同学们,这堂课我们讲常见的卵巢肿瘤,先考考你们,人类大脑可以利用几种形式的能量?”

这还能难住我们,立即有同学说:“老师您提的问题有问题,人类大脑只能利用一种形式的能量,别无它选。”

“那你说是什么?”

同学们几乎异口同声:“葡萄糖。”

“大脑失去葡萄糖能量的供应,还能坚持多久?”

同学们继续异口同声:“五分钟。”

这时,只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坏笑,随手从刷手服的后屁股兜里翻出一个油纸包说:“亲爱的同学们,咱们这堂课50分钟,你们要是不想让我死翘翘,我决定一边吃驴肉火烧补充大脑能量,一边讲课,不同意的举手。”

我们哈哈大笑,一起祝老师好胃口。

“这驴肉火烧是刚做手术的病人家属贿赂我的,家属知道手术耽误了大夫的饭点儿,一直捧着驴肉火烧等在手术室门口,多够意思。这种病人家属绝对是最可爱的人,比什么红包礼物都让大夫感到温暖。”

“老师,您是喜欢驴肉火烧还是红包?”琳琳大胆发问。

“驴肉火烧没得说,萧老师个顶个儿地喜欢,都是老乡的真心实意,不收下那是装大尾巴狼,不给老乡面子。要不就是装清高,其实压根心里头没瞧上这不值钱的东西,或者平日私下里金银细软、钞票、购物卡、名烟名酒收到手软突然貌似良心发现,觉得终于有不值钱的驴肉火烧可以婉拒,顺便显示一下自己的两袖清风了。这些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大夫来说都是不对的,都是不接地气的,都是会伤了老乡一颗淳朴善良的心的,都是要遭到人民唾弃的。”萧峰故意把排比句末尾的每一个“的”,说成很重的“滴”,逗得我们在台下哈哈大笑。

“红包怎么认识是个复杂问题,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相信咱们协和这种大医院是不会有人主动索取红包的,能进协和的人都是一路优秀辛苦念书苦读过来的,还有的是从下面单位来连老婆孩子都不顾一个人在北京念硕士念博士之后才好歹留下来的,没人会拿自己一辈子的职业生涯开玩笑,也不会不给点好处就不尽心尽力看病,选择性地藏一点、掖一点,或者伤口故意往歪了缝,手术故意往坏了做,不说职业道德,一个外科医生就算为了自己的颜面,或者说至少从少给自己工作生活添乱的角度,也绝不会这么干的。不给红包就故意把手术做坏的说法是伪命题,是卑鄙者的阴谋论。”

“那您收红包吗?”一位同学接着问。

“收啊,当今中国的现状是这样,一个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要是从来没人给你送过红包,那说明你是个废物大笨蛋。但医生是否收红包,还有红包怎么收的问题就各有不同了。我的红包有三不收原则。手术前的红包我不收;穷人的红包我不收,碰上真没钱看病的我还倒搭;不是熟人介绍的朋友或者一眼看上去不是讲究人儿的红包我不收。”

“为什么手术前不收?是对自己的手术没有信心吗?”

“当然不是,对于真心热爱手术刀的外科医生来说,上手术台是一件和与热爱的姑娘上床一样神圣的事儿,必须心无杂念。收了红包就是给自己套了夹板,上了枷锁,徒增精神压力,哪儿还有快感可言?我们妇产科大夫的刀可是连着一个女人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生殖器官的,偏一偏、颤一颤都可能造成伤害。生孩子之前,女人的一个子宫、两个卵巢、两条卵管哪一样碰坏了都不行,更惨的可能就下不来手术台,直接去西天了。

“一个医生要是对自己的手术刀没有信心,就不应该给病人开刀,外科医生的手术能力是对病人的道德承诺。但是即使大夫心无旁骛全力以赴,总有一些手术是不成功的,总有一些病是治不好的,总有一些手术是不完美的,总是要有并发症、后遗症发生的。医生常在河边走,早晚要湿鞋,试问哪个拿手术刀的工程院院士手里头没有几条误入了西天的人命?哪个妇产科大家没切断过输尿管让病人满肚子漏尿?哪个牛X的头颈外科大刀没切断过喉返神经让病人一辈子不能放声?一旦出现这些难以预料而且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并发症,只要我们医生主观没有草菅人命,客观已经尽心尽力,我们还是可以平心静气客观公正地解释和说明的,走到哪里我们都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要是拿了人家的钱,嘴巴就张不开了,心就虚了,大爷我才不受那份儿洋罪呢。”

“老师,手术前拒绝的红包,手术后还会再送回来吗?”琳琳问。

“当然不会了,大多数红包在手术以后都是撒腿就跑。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大概80%的病人家属是不会在一个非常成功的手术后,再极尽能事对主刀大夫进行各种围追堵截,执意送红包的。一般都转化成了口头感谢,最多送个大红缎子描金字上书两行押韵俗语的锦旗。同学们,这说明什么?”

“就是说大多数红包送得都没诚意?”台下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是的,大多数病人并不是诚心诚意或者心甘情愿给大夫送红包的,红包里根本没有信任和托付。他们其实只是害怕,害怕不给红包大夫就不给好好做手术。还有就是中国人做事爱跟风,觉得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别人都给红包咱们也给吧,要不显得咱小气,一辈子才做一回手术,不差那几个钱。还有少数人,拿着红包意思一下,大夫收了也行,不收更好,自己仁至义尽。当然了,很多人手术前是真心诚意送红包的,给了就没打算要回去,但是眼瞅着手术做完了,万事大吉,就没那么大精神头再追着大夫屁股后头感谢了。这都是非常容易理解的,谁过完河还回头搭桥呢?卸了磨谁还喂驴呢?现代人做事,实用和功利主义当头,此乃人之常情,有病没病时候都差不多。”

“老师,那手术后的红包就一定能拿吗?手术后的红包都是真心实意的吗?”仍有同学发问,红包的话题实在是太热,相信没有哪一门课程能与之争锋。

“手术后的红包多数还是比较诚恳的,但是凡事没有绝对,不都是实心实意,也不都是赤裸裸的感激和报答。每个病人的红包里头都包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感,这里面有人情、有感恩、有谢意,有求进一步交往、拉近关系、以后办事方便等等含义和诉求,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个红包多多少少都带有功利主义色彩。例如,手术做完了,但是治疗还没完,还要化疗,还要放疗,还要远期随诊,以后还要和医生打交道,或者认识一个协和医院的医生总没有坏处,很多人指望这个红包承前启后、一举多得。

“你们当中将来一定有人是靠手术刀吃饭的,能混成多大的腕儿不是全由自己掌握的,要靠师傅也靠天赋,还看机遇,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管住自己——穷人的红包坚决不能收。等你们当主刀那天,一定已经是阅病人无数,穷富一搭眼就能看出来。住院费都是乡里乡亲帮着凑的救命钱,你难道还琢磨着从中分一杯羹、去买你生活中除了虚荣毫无实际用处的奢侈品吗?穷人的红包不仅不能收,要是有能力还得帮衬一些钱物。咱这也是变相的劫富济贫,谁让这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可怜人越来越没人管呢?”

台下一片掌声。

“总之,红包是送红包者的通行证,不收红包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今天说的话仅限内部交流,要是传到教育处或院长耳朵里,我会被停课的,那样的话萧哥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我们异口同声。

“那好吧,我就把最后一个问题也阐述一下。不是熟人介绍的朋友的红包也不要收,算是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任。人心隔肚皮啊同学们,手术一切顺利还好,一旦出差错病人多是翻脸不认人的。手术有风险,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没人输得起,人家为什么求亲戚托朋友打理各级人情关系托人找你做手术啊?还不是图你口碑好技术高吗?还不是以最大的心愿期待最大程度地降低或者消除风险吗?一旦出了问题,有个靠谱儿的朋友在中间,起码能够缓冲一下突发事件瞬间造成的尖锐矛盾和对立关系,多少能和和稀泥。医生要是真错了,那咱愿打愿罚愿意赔,要是没错,起码有人能够从中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化解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老师,那不成杀熟了吗?”一个同学问。

萧峰笑了:“说杀熟也可以,但是有一种‘杀’对方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就怕你不杀。不杀说明你没看中他的人品,或者觉得他不牢靠,不和他过事儿。这年头非得来协和看病的无非是两类人,一类人是病奇怪,疑难杂症,哪儿也治不了,没办法才来协和;另一类是命金贵,小医院上赶着不要钱人家也信不着,不管多大个事儿都要来协和,求的就是踏实和放心。在协和门口挂不到号的,或者开了住院条等不着床位的,很多都属于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是可怜,但绝不是最可怜,中国最可怜的老百姓是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医学生根本没有机会看到的,他们得了病根本没有来北京、来协和的念头,直接在家等死。

“这里头的水深了,不能再聊下去了,否则正经课讲不完。总之,在协和,你把红包送出去了,那说明你有人脉,或者说你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或者说你心中写着真诚,敢收红包的大夫那都是有本事看好病、开好刀而且愿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讲究人儿。对了,你们日后一定要提防一种人,这种人彻头彻尾的鸡贼心理,听说别人都送红包自己不敢不送,于是抠抠搜搜、勉勉强强地也包一个红包,人家大夫不要他还死乞白赖地往兜里塞。结果手术做完病人出院了什么都挺好,他又开始大嘴一张到处瞎说,一点儿没有把门儿的。还有写告密信、投诉信想方设法把钱要回去的呢,你们信吗?”

“还有这种人?太不讲究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琳琳说。

“树多的地方必有枯枝,人多的地方必有白痴,医院就是浓缩小世界、人生大舞台。同学们一定记住,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不要小阴沟里翻了船。好了,红包的事儿就此打住。驴肉火烧是老乡从河北保定带过来的,绝对正宗,鉴于课堂上让你们闻香味儿,馋了你们,这非常不道德,同学们下课后可以去我办公室,病人家属说那儿还有一大箱呢。”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屁股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说:“这个给张羽同学吃,人家刚才不仅上台了,还晕台了,功劳大大的,千万不能让祖国的花朵再饿着肚子听课。”

我接过火烧,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我还保留着会脸红的优点。

一张张变换的幻灯片里,有的肿瘤有包膜,像水囊里裹着一包液体,多是各色卵巢囊肿;有的肿瘤里整整就是一坨浓稠的巧克力酱,名曰巧克力囊肿;有的肿瘤里头油脂、头发、牙齿、骨片等等七荤八素什么都有,叫畸胎瘤;有的肿瘤没有包膜,像一朵成熟的菜花,一朵一朵结实细密均匀地紧挨在一起激烈绽放着,多生长在宫颈部位,叫宫颈鳞癌;有的肿瘤像无数大马哈鱼子堆在一起晶莹剔透顾自颤动着,不光外观奇特而且色彩斑斓,多是生殖细胞肿瘤;还有坚如磐石、同时引起大量胸水腹水的卵巢纤维瘤,伴随着从萧峰这个爱放鸡蛋臭屁的医生的刷手服屁股兜里掏出来的驴肉火烧的阵阵香气,实实在在的重口味,这种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上百张幻灯片放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年轻人最容易产生饥饿感,加上驴肉火烧的香气极大刺激了食欲,下课后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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